苏州,以虎丘山为圆心,大概到泰伯渠的距离为半径,偌大的地面上,只有极少数的土地不姓陆。
多年经营,陆氏已然成为苏州最大的地主,如果再把各行各业的份子算进来,以及陆德明的各路门生,陆氏和五姓七望比起来,差的也就是那点名气。
只是贞观二十三年刚刚满了一百岁的陆德明,却在病榻上主持了陆氏宗族的分家大业。
陆氏子弟无不震惊,但这是陆德明的决定,江东数一数二的“人瑞”,天下闻名的学者。
“大人。”
红枫树下,陆飞白推着轮椅,毛毯将陆德明已然蜷缩的身体裹的严严实实。
牙齿彻底掉光的陆德明看不出什么表情,头发也掉光了不少,要是把头上的宽大保暖帽子摘了,就能看到他光秃秃的脑袋。
到了这个岁数,不管是喜怒哀乐,在“人瑞”脸上都是看不出来的。
太老了。
“伊说吾是老而迷糊,你怎么看?”
“大人深谋远虑,如此对陆氏,反而是最好的。”
陆飞白回答之后,却没有听到父亲的回应,抬头看去,却见陆德明还盯着他。于是他硬着头皮道,“苏州最大的地主,谁都可以做,就是陆氏不能做。操之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,倘使真要瓜分了苏州的土地,陆氏最大,他便拿陆氏开刀。”
终于,陆德明微微点头:“你终于有他十四岁之时的见识哩……”
“……”
一时间陆飞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,听上去是在夸他,可又觉得是在骂他。
“当年在务本坊结缘,原本么……”陆德明顿了顿,然后笑道,“原本就是想着,他这个江阴人,也是个土财主,拿来做个开销,总是好的。”
“……”
陆飞白顿时三观尽碎,自家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,他其实根本不了解。
谁叫他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儿子呢,得到了全部的关照,于是人生中所有看到的听到的,都是被彻底筛选过的。
陆圆朗这么多子侄,只有陆飞白一人在张德附近做过“帮手”,将来陆氏的善缘延续,大概也只会是以陆飞白为纽带,其余年长者,至多就是跟着打秋风。
“这一次,老夫先做了恶人,陆氏愿意跟着你们兄弟几人的,便照拂一番。那些想要抱团继续做地主的,由得他们去吧,总会有人收拾的。不是张氏,就是李氏。”
积攒田地依然无错,但是李董和张德,都在打击这种浪费土地资源的“历史渣滓”。模式有所不同,结果却是相通。
“人瑞”曹宪能看到的远方,“文曲星”陆德明同样能看到。
两人不同的地方,不过是曹夫子“孑然一身”不是高门出身。而陆德明,年轻时候出道,就是在皇帝的家门口咣当。
屁股决定脑袋,这是先贤说的。
陆德明很清楚,在天下繁盛的雄州,田亩不是不能被掌控,但绝对不会是一家一姓一门一户。大量土地背后的主人,不会是具体到谁谁谁的风流人物。
主人的名字只有一个:权钱。
当然这个名字在武汉,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字,它叫“资本”。
陆德明很清楚,二三十年想要吃掉陆氏的土地,那是不可能的事情。但即便如此,陆德明还是当机立断,在临死之前,主持了“分家”。